【木瓜】第56章 千钧巨岩
欧阳克从船上下来，扶着断掉的胳膊，慢慢往岸边走去。
这时夕阳西下，天色渐晚，海风也冷了许多。
黄蓉扶着洪七公跟在他身后，不过洪七公受伤过重，哪里使得上力气，刚下船便栽倒在岸边。
“师父！师父！”黄蓉急得大叫，欧阳克闻声回头。
黄蓉见洪七公右边后颈有两个极细的齿痕，伸手在齿痕上轻按，触手生疼，炙热异常。抬头向欧阳克喊道：“拿解药来！”
欧阳克道：“解药都在家叔那里。”
“我不信！”
欧阳克道：“不信你搜啊！”
黄蓉半信半疑，武功不敌他，又不好真去搜身，只得作罢。
黄蓉问洪七公道：“师父！你好些没有啊？”洪七公哼了一声，并不答话。
欧阳克往前走了两步，说：“没用的，这蛇毒极毒，要不是洪七公功力深厚，恐怕早就没命了。”
“闭嘴！”
“我说的是实话。”
黄蓉道：“你去瞧瞧，这一带是什么所在，可有人家客店？”
欧阳克道：“这儿是荒岛，什么都没有。”
黄蓉见欧阳克这样说自是不信，二人刚刚上岸，都不明情况，他定是信口胡说，急道：“你去瞧瞧啊！”
欧阳克转身离开，走到一无人的峭壁之上，呼呼的海风迎面吹来。
欧阳克扶了扶被郭靖打折的胳膊，用左手握住右臂，转动一下，不禁疼得叫出声来，连呼出的气都是颤抖的。欧阳克慢慢蹲在地上，试着动了动手指，握了握拳头。
欧阳克看着自己刚刚接好的胳膊，陷入沉思：
“你试一试，手指可以动吗？”临安郊外的树林中，自己曾这样问她。
她摇了摇头，“不行。”
很久之前，有个傻丫头为了杨康不怀疑自己，去偷梁换柱，被杨康打断胳膊。
明亮的篝火旁，自己曾小心翼翼地帮她接骨，她当时看着自己，竟一声不吭。
当她听到自己说经常胳膊脱臼，独自疗伤时，还流露出心疼的神色。
只是以后……也许，这次真的没有以后了。
欧阳克回过神，抬起头来，看着涌过来的一层层白浪，听着排排的海浪声，欧阳克心中一痛，似乎被人用大铁锤敲在了心口一般。
欧阳克站起身来，神情复杂，交杂着担忧、酸楚、悔恨和不甘，只觉得站立不稳，又跺了跺脚，向着大海大吼道：“林清！徐林清！”声音拉得很长，仿佛这样她便不会消失一样。
欧阳克连着喊了几遍，只觉得力竭，瘫坐在地上，呼呼喘了几口粗气，用很微弱的声音自言自语道：“徐林清，你还活着吧……嗯，一定还活着！”不知不觉竟发现自己的眼泪夺眶而出，滴滴答答地将地上的泥土都打湿了。
欧阳克在岛上转了一遭，回到岸边，见黄蓉将洪七公放在岸边的背风的大石上，自己则站立一旁，看着大海，焦急地张望等待。
黄蓉听得声响，回过头来，远远问道：“怎么样？”
欧阳克走过去道：“这确实是一个荒岛，什么都没有。不过山上有一个山洞，可以暂避风寒。”
黄蓉道：“我跟我师父进山洞去，你别跟来。”说着揽起洪七公要走。
“等等！”欧阳克拦住她。
“你想怎样？”
“这山洞是我找到的，不过洪老前辈身受重伤，让你们过去也不是不可以。只是，我想问你一件事。”
黄蓉皱了皱眉，“什么？”
“听说你先前坐的花船散了，流落海中，那你后来是怎么化险为夷的呢？”
黄蓉不等他说完便打断他，恶狠狠道：“我师父本就是被你叔父使了诡计害的，山洞给我们也是应该的。还有，你这个冷血无情的人，你不担心自己的叔父，管我的事干什么？”
欧阳克见她不肯相告，故意气她道：“我叔父福大命大，自然没事。不过那个笨蛋就不一定了。”
“你胡说！”黄蓉气极，眼中含泪，便欲和他拼个你死我活。又见师父命悬一线，心中难过，压下怒火，白了他一眼就离开了。
天转眼就黑了下来，欧阳克独自一人，走近树林，明亮的月光透过树上的枝叶，疏疏漏漏地洒落下来。
这样的景象，六月十五那天，欧阳克和徐林清在舟山的树林刚刚见过。只是短短两天，便天翻地覆，物是人非了。
晚上荒岛格外得冷，欧阳克堆了一些柴，点起了篝火，靠在树旁。
那火焰越着越大，欧阳克定睛看着那火焰，想到了自己在火中拼命寻徐林清的无力感，心中一阵慌乱，站起身一脚将火堆踢散。
欧阳克看着那熄灭的火，苦笑了两声，跌坐在地上。
当时归云庄外官船起火，徐林清曾义无反顾地冲进火海救他。可如今，也是船上起火，他想救她，可竟连她的身影都未曾一见。
欧阳克摩挲着自己被烧坏的衣角，上面那人绣的翠竹早已不见。欧阳克握紧了衣角，喃喃道：“林清，你不会死的。你什么都知道，又那么聪明……”
欧阳克拿起她曾经摸过的折扇，慢慢展开，手指在扇子上轻轻掠过，又轻轻合上。他心痛欲碎，蹙眉低头，闻了闻扇子的余香。
第二日清早，黄蓉见洪七公醒转过来，十分开心，打算出去找些吃的给洪七公补充下营养，刚出了山洞就碰到欧阳克神色匆匆赶来，一见面那人便逼问道，“黄蓉，有没有见过那只簪子！”
黄蓉见他面色难看，强撑着精神，想来是一夜未睡，一直在找那簪子。心想：“本以为他冷血无情，不想竟有情深义重的一面。这个簪子，正好可以利用一番……”于是开口道：“什么？你的东西我怎么知道？”
欧阳克道：“小船上，还有荒岛上所有去过的地方我都找了。我猜它在黄姑娘身上。”
“我身上没有。”
“我不信！”
黄蓉道：“不信就来搜身啊！”黄蓉说罢就暗自叫悔，那人是出了名的风流公子，自己何苦激他。
欧阳克道：“以为我不敢吗？”说着便伸手过来搭她肩膀。
黄蓉大惊，抽出峨眉钢刺去划他胳膊，欧阳克早有所料，这一招原是虚招，另一只手持扇荡开，接着闪到她身后，倒持扇子作点穴笔，欲点中她后颈下方的大椎穴。
黄蓉却扑地就滚，接着反手掷出三枚钢针，欧阳克挥衣挡落。
黄蓉趁此间隙转身欲逃，欧阳克眼疾手快，捡了三枚石子，接连弹将出去，将她大椎穴、左足踝下三寸的“悬钟穴”和右足踝上七寸的“中都穴”先后点中。
黄蓉跨出一步，俯身摔下，晕了过去。
欧阳克纵身而上，将黄蓉翻转过来，去解她的衣带。
忽听得一旁有人冷冷叫道：“你是要死还是要活？”欧阳克大惊，急忙回头，只见洪七公拄棒站在洞口，冷眼斜猊，直吓得魂飞魄散。
他从前听叔父说过王重阳从棺中跃出假死伤人的事，如电光火石般在脑中闪过。惊慌之下，放下黄蓉，说道：“侄儿跟黄姑娘闹着玩儿，洪世伯不要生气。”
洪七公哼了一声，骂道：“臭小子，还不把她穴道解开，难道还要老叫花动手吗？”
欧阳克心想：“这个洪七公若是真的恢复功力，何必此地无银，非要我解开。”他虽有怀疑，不过心有忌惮，仍不敢与他直接翻脸。于是站起身来，欠了欠身，说道：“黄姑娘的穴道不出一柱香便可自己解开，不必耗费世伯的功力。晚辈告辞。”
洪七公见他离开，将黄蓉抱进洞中。
黄蓉悠悠醒来，如在梦寐。洪七公将欧阳克欲行轻薄之事告诉黄蓉，让她千万小心。黄蓉心慌意乱，不知如何是好。
洪七公道：“老叫花余威尚在，他不敢再冒犯我们了。”
洪七公刚刚用尽最后一丝功力，强撑着怒斥欧阳克，又抱黄蓉进洞，此时早已双足酸软，再不能起身。
师父重伤，恶人虎视眈眈，黄蓉心下暗暗决定，必得设法除掉这人。
黄蓉心情郁闷，走出山洞，心中琢磨怎样设计欧阳克，出神间，左脚踏上一根藤枝，脚下一绊，头顶簌簌簌一阵响，落下无数泥石。
黄蓉急忙跃开，抬头看去，只见头顶是座险峻之极的悬崖，上有一小山般的巨石，左右微微晃动。那岩石一半在崖上，一半伸出崖外，上面有无数粗藤蜿蜒盘缠。好在她刚刚踏上的藤枝只是连着沙石，若是碰到与大石相连的藤枝，将它牵动下来，必定会被压成肉酱。
黄蓉出了一会儿神，不敢前行，打算折返，忽然心念一动：“这不就是上天送来的巧机关吗？”当即摸出短剑，小心翼翼地走到崖下，看准了与巨石相连的七八条粗藤不去触碰，再用短剑割断了旁边的无用藤枝。又从怀中摸出那只银簪，打算将它轻轻放在藤枝上，转念一想：那人聪明得紧，若是只是轻轻取下银簪，并不触碰藤枝，那我的机关岂不白设？
于是往外踏出几步，抬手甩腕，如掷暗器一般，将簪子飞出，穿过那垂下的藤枝的缝隙，钉在后面的崖壁上。这样以来，他若是着急取簪，必会触动机关。黄蓉看着布置好的机关，心下得意，一路哼着小曲回去。
黄蓉走了一段路，见欧阳克正呆呆坐在海边，望着海面出神。故意近前，笑吟吟道：“你早上不是问过我有没有见过你的簪子吗？我刚刚去那边，正巧看到了。”说着指了指那边的悬崖。
欧阳克冷笑了一声，说道：“你会有这么好心，要是真的好心，就该捡起来还给我。”
黄蓉道：“随你喽，爱信不信。”
欧阳克起身，哼了一声，说道：“你的那些手段，不要以为我不知道。”说完撇下她往悬崖那边走去，黄蓉跟在他身后。
欧阳克过去一眼便见簪尾在藤枝外面露着，在夕阳的映照下熠熠生光。接着向上看去，见藤条延伸向上，盘缠着一个左右晃动的巨石。只要自己碰到藤枝，那巨石便会落下，自己若是纵身跃去，最多跃出五六尺地，难以躲开巨石。不过若是下手小心，不碰到藤枝也不是不可能。
黄蓉站在不近不远的地方，嘲讽道：“怎么，害怕了？”
“你不用激我，我也会拿的。”欧阳克说罢伸手握住簪尾，顺着簪子延伸的方向使力，一把便将簪子从崖壁上拔了下来，并未牵动藤枝。
黄蓉见势不妙，搬起脚下一个脑袋大小的石头向欧阳克掷去，欧阳克闪身躲过，那石头打在藤枝上。藤枝受了震动，大石晃了两晃，掉将下来。
好在欧阳克有所防备，向旁连跃两下，躲开巨石，没被压住。不过巨石重重落在底下的大石板上，又猛得向他这边滚过来。
欧阳克被大石笼罩，慌乱中避无可避，纵身跃起，也只到巨石一半的高度，竟被大石击中右腿，撞飞一丈多远，狠狠落在地上。
好在那大石并不圆润，滚了两下，就停下了，并没压将过来。
黄蓉失望地跺了跺脚，气道：“哎，真是可惜。”接着余光暼到远处岸边似有三个人影，其中一个像是郭靖，忙跑了过去。
“靖哥哥！”来人正是郭靖，不过他身后还有欧阳锋和一个年轻人。
那年轻人匆匆奔向悬崖的方向，欧阳锋看了看她，转头跟那人一起走了，黄蓉也不理会他们，飞扑到郭靖怀里，欢喜道：“靖哥哥！真好！你还活着！”
黄蓉又问郭靖道：“他怎么和欧阳锋一起？”
郭靖道：“他是欧阳克的朋友，就是他救我们上了他的小船，才找到你们的。”
那年轻人正是姜晦。
当日欧阳克嘱托他将徐林清带走，姜晦其实并没有照做。他知道徐林清的脾气，认准的事不会轻易改变，就算自己强行带她离开，她也会想方设法回来。于是假意应下了欧阳克，打算等徐林清醒来和她一起租借渔民的船，用渔民作向导，出海找到那个有巨石的孤岛，欧阳克便不会受断腿之苦了。
不过姜晦带徐林清回到城中旅店时碰到了欧阳锋，被他打昏，醒来时徐林清已经不知去向，忙重金租了渔船出海，在往桃花岛路上的海域徘徊，阴差阳错救起了黄蓉，不过姜晦并不认识她，见她非要小船下海，便放她离开了。
而后姜晦见到一只正在燃烧的大船，上面的人呼呼喝喝，正斗得你死我活。姜晦让渔船靠近，渔民担心出乱子，死活不肯。好在姜晦熟识水性，又颇通地理，也不是非渔民不可，于是借了小船下海，划到附近时便看到大船在眼前沉没了。
姜晦忙跳下海去，救起了欧阳锋，又问欧阳克和徐林清的下落，他只说不知。欧阳锋又强逼他救起郭靖，姜晦只得相从。
三人乘着小船，东寻西找，找了海上的三四个孤岛，将近两日，才找到了他们所在的这座。不过姜晦甫一登岸，远远就看到了崖顶的巨石落下，登时吓得魂飞魄散，忙飞奔过去。
姜晦到了崖底，远远就看到欧阳克躺在大石的一旁。
姜晦三步并两步地扑了过去，见欧阳克面色苍白，几尽昏迷，右腿的血在白衣上汩汩渗出，甚是醒目。手里还紧紧握着那只银簪。
“解之！”姜晦伏在地上大声唤道。
欧阳克缓缓睁开眼睛，“崇光，你怎么在这儿？”
“现在先不说这些，我先看看你的伤。”
“没什么，只是胫骨断了两截。你去找些树枝藤条来就好。”
姜晦强忍泪水，点了点头。
姜晦找东西回来，见欧阳锋也过来了，神情心疼，却站在一旁不说话。
姜晦道：“欧阳前辈。”
“废什么话，还不快给他治伤。”
姜晦点头称是，给将欧阳克伤口处的衣服撕开，上药止血，又从自己的衣服上扯下布条给他包扎好，接着用树枝藤条将断骨固定。
欧阳锋道：“天不早了，该休息了。这里有山洞吗？”
欧阳克答道：“有是有，不过洪七在里面。”
“那就让他滚出去！”欧阳锋说罢就将欧阳克横抱起来，走进山洞，将洪七公三人赶了出去。
黄蓉等人虽愤愤不平，但师父重伤，她和郭靖不是他的对手，只能相让。
姜晦帮欧阳克安顿好后，留下二人在山洞叙话，自己出去给他们找吃的去了。
欧阳锋握住欧阳克的手，留下泪水，说道：“克儿，你很疼吧。”
“叔父……你……”欧阳克从未见过他给自己温情，有些不可置信。
“不要叫我叔父。你不是已经知道了吗？这么些年，你不是想让我承认吗？”
欧阳克哭着道：“如果真能这样，我死而无憾。”
欧阳锋将他的手抵在自己的脸上，温声道：“克儿，我是你的亲爹。”
欧阳克眼含热泪，连着叫了好几声“爹”。
二人的手握得更紧了些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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